封面新闻记者 胡倩 山西代县报说念
11月24日，山西代县网红佳偶“丐中丐”车祸晦气身一火后的第四天，细雪飘进这家东说念主的院子。在只好一两间房子有暖气的平房里，两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衣裳白色孝衣，趴在父母曾经作念饭的位置天真地笑着，还不知说念家东说念主的离世。
21日13点18分许，省说念251线上，多个致命成分类似，导致了全部车祸。事故认定书暴露，李信伯一边视频直播与粉丝互动，一边无证驾驶无牌“老翁乐”，在右车说念倒车。随后，一辆大货车驶来，急刹左转，莫得固定的二十多吨液压支架掉落，砸中了“老翁乐”。
李信伯许雨萱佳偶成婚时拍摄的相片
李信伯家门前贴入部下手写歪七扭八的对子：“大开流量通说念，踏上主播颠（巅）峰”。这对想通过直播赚取生活费的佳偶，死在了直播之时。
事故“砸烂”的不啻一个家庭。司机靠货车讨生活，有负债，没入款。“死人已逝，巨匠齐疾苦，然则咱们条目也不好，真的无法职守抵偿”，货车司机的配头告诉封面新闻记者。
多名代县住户称，“老翁乐”、大货车和网红主播的正常存在，与当地经济发展近况陆续。代县钟楼前，直播网红集聚，网红“丐中丐”曾经在这直播。当地交警示意，“老翁乐”上说念路是犯罪的，然则“管不动”。别称大货车车主称，开到代县的一些路段，有点胆颤心寒：“事故多发，（一些东说念主）开车民俗又不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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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部“多重致命成分”的事故
代县的红事宴上，网红主播李信伯换上红色财神装璜，昔时说几句发家添福的祝词；若是是白事，他就换成白色袍子，一边敲着锣，一边说祯祥话。配头许雨萱跟在他死后，用手机直播下统共过程。这是网红“丐中丐”的直播日常。
李信伯身量瘦小，唇上和下巴齐留着几撮胡子。他将长头发扎起来，发尾一截枯黄色顶在后脑勺，显得有几分凌乱。家东说念主说，他对我方的形象很舒心，曾经说过：“（我）无论怎么扮，齐有至人的嗅觉”。
11月21日上昼接近十点时，李信伯像往常一样大开了手机录像头，这场直播一直抓续至车祸的终末刹那间，记载了主播视角下、终末的“三小时二稀奇钟”。
开播半个多小时后，李信伯开着本年刚买的二手“老翁乐”出发了。他的母亲称，这辆车买的期间只花了“小几千块钱”。除了莫得车牌，这辆“老翁乐”似乎和汽车无异：里面有标的盘、手刹和油门，时速也能达到几十公里。一个多月来的直播记载暴露，李信伯开着它，往来于代县掌握二十来公里的说念路。
这对网红佳偶并不知说念要驶去何处，别称粉丝称，他们每天的指标地大多依靠直播间辩驳和连麦提供，“何处有红白事，就往哪开”。驾驶“老翁乐”的期间，李信伯将手机放在固定支架上，一边开车，每每念出直播间网友的辩驳。直播间的互动东说念主数概况百来名，他着实会念出每一条辩驳。
“老翁乐”行驶至省说念251线与七牛线平交路口时，直播镜头里闪过“前线事故易发路段”交通标识牌。记者从忻州交警和代县交警方了解到，该路段此前就有多起事故发生，其中不少为重型货车与微型汽车相撞。
李信伯生前直播的终末一个镜头
在七牛线行驶约莫一分钟后，有东说念主连麦李信伯：“错了，错了”。立地，他开动在右侧车说念倒车。倒车约五百米后，李信伯将车停住，链接念“四岔（路口）往西（走）”的指路留言。几秒后，车辆后方传来急刹声，镜头后的前挡风玻璃出现大片破碎。这是直播的终末一个镜头。
事故救助现场，“老翁乐”被统统砸烂
代县公安局交通窥察大队出具的说念路交通事故认定书暴露，事发时，货车司机驾驶重型半挂货车，发现前线同车说念停放的车辆，汲取迫切刹车并向左急转规避。两秒后，两车在未斗争的规避过程中，货车所载货品矿山液压支架从车厢甩出，砸落在电动四轮车上，形成李信伯、许雨萱两东说念主就地死一火。
被货车掉落的液压支架砸烂的“老翁乐”
事故发生后，别称不雅看直播的粉丝告诉记者，“丐哥”那时准备开往上沙河村，“有东说念主在辩驳里告诉他，那边有白事，他莫得开辟航，是以要一直听别东说念主指路”。她还称，若是“丐哥”能早两秒右拐进阿谁路口，就能安谧驶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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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叫花子”佳偶的直播之路
事故发生前两个月，李信伯曾对着镜头说：“我当前有了褂讪的职业”。他的堂哥说，这个职业指的是去婚丧喜事或饭馆“乞讨”，再以直播的相貌展示出来。
李信伯的母亲示意，小孙子2022年降生后不久，犬子开动作念汇注直播，那时丈夫曾经死亡五年。“那时家里东说念主齐反对，不是谨慎事，也不太光彩”，李信伯的堂哥称，然则那时44岁的李信伯还一事无成，也找不到另外的出息。
堂哥回忆，十几年来，弟弟尝试过许多条路：去广东打过工，却挣不到钱；上工地干活，东说念主瘦小又没力气，作念了十几天就被领班排除；一拍脑袋要自学酿酒，花了父亲留住的几万元入款，买了设立，酿出酒后却发现莫得销路……一次次，李信伯的尝试齐失败了。
“他脑子里总有些不切本体的目的，很想收获，然则又莫得能力”，堂哥称。
2019年，李信伯出门湖南打工，大龄独身的他给了先容东说念主一千元，执意了比我方小14岁的许雨萱。“萱萱有些精神疾病，需要东说念主热心，信伯将她带在身边”，许雨萱的父亲说，那时他并不支抓女儿远嫁一千多公里以外，“怕以后见不到。居然，成婚后也没能见上几面”。
堂哥说，授室后，李信伯的境况更糟了。他要寸步不离地热心配头，没法出去打工。2020年过年时，他来弟弟家探望，发现家里乱得无处下脚，不仅莫得累积，连生活所需的取暖煤、肉和油齐买不起。
靠亲戚扶助撑了一年多，佳偶最终开动了一边乞讨一边直播的生活。一场红白事，李信伯一般能要到二十元现款，随机还会有一盒烟。不外，时有不堪利的情况，比如对方只给了十元，或是他说完祯祥话，并莫得东说念主向前给他钱。他会站几分钟，然后直接离开。“他脾性要强，好悦目，毫不在近邻村子要钱，只去远的场合，别东说念主只给十元，他就不接”，李信伯母亲说。
身穿白色说念服的李信伯在白事宴上
为了帮佳偶二东说念主松开压力，李信伯母亲再醮后带着小孙子去了另一个村，亲家则在湖南怀化带着大两岁的孙女。“儿媳俩不常和东说念主往来，闷着头在家搞直播，咱们也得通过直播（了解生行为态）”，李信伯母亲说。
作念直播两年多，李信伯和许雨萱的生活并莫得昭彰好转。许雨萱的父亲说，2024年到当前，女儿和东床只寄过一千元来；李信伯的母亲说，犬子每次给小孙子买的奶粉齐是最低廉的品牌，纸尿裤也只买两三毛一条的，“每个月，能拿过来的钱只好几百块”。
别称粉丝告诉记者，“丐哥”领有过几个粉丝上万的小号，账号更换过屡次，“他不懂哪些东西能直播，哪些不可，是以账号时常被封禁。以前有个五万粉丝的号，因为直播时骂东说念主被封了。”
李信伯生前在白板上写下的记载
出事先的几个月，李信伯的账号一直保抓着逐日一小时以上的直播频率。但他仍然在家里的白板上写下：“直播赚米等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，训诫视频等于画饼果腹，告捷案例等于止渴慕梅”。堂哥说，他没赚到钱，心里有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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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“砸烂”的家庭
事故发生后，一波又一波东说念主走进李信伯和许雨萱家从前空旷冷寂的院子。这间李信伯父亲死亡前用入款盖起的房子，几年来莫得招待过如斯多的东说念主。
家里留住一个4岁、一个2岁的孩子
先是李信伯的母亲带着两岁的孙子住了进来，然后是带着四岁孙女赶来的许雨萱父母。三个五六十岁的老东说念主碰上头，说不了两句话，仅仅对着流眼泪。“孙女大了，要上小学了，正本野心让她来这边上，眼看着这边的小学施完工，没猜度女儿走了”，许雨萱的母亲说着，眼泪又滚了出来。
李信伯家门前所贴对子
随后，李信伯家的至亲、远亲齐来了。女东说念主们围坐在全部叠纸钱、作念孝衣，男东说念主们修理着家里的电器，一袋一袋地提来苞谷和煤。当房子里东说念主手上活齐停驻时，巨匠就千里默地追究着床上嬉闹的孩子，时每每有东说念主叹出气，起身去院子里吸烟。许雨萱的父亲只衣裳一件夹克，却老是跑到零下几度的院子里，来往来回地扫着吞并块地。
25日下昼，别称自称为“丐哥”粉丝的中年女东说念主提着一袋子零食走进房子。坐下后，她开动抹眼泪：“丐哥死了，简直艰巨事（伤隐衷），咱们统共代县齐不好受”。许雨萱的父亲跑进来，向她展示出事时的视频回放：“网上说他们是路中央倒车，其实是路边上。那时，车子曾经经停稳”。他想向每一个东说念主评释，这场事故并非是“专门作死”。
李信伯家的院子
“咱们当前即是帮李信伯想要抵偿，两个孩子，三个老东说念主，就指望这笔钱过接下来的生活了”，李信伯的堂哥边抽着烟边说。
11月26日，代县公安局交通窥察大队出具的说念路交通事故认定书暴露，货车司机应负事故的主要使命，李信伯负次要使命。
代县交警大队出具的说念路交通事故认定书
拿到认定书确当六合午，货车司机配头哭泣着向封面新闻记者示意，“这个效能是统共家庭不可承受之重”。她称，出过后丈夫被拘留，她惶惑不安地从哈尔滨赶来，于今没和丈夫说上一句话。她哭着说，家里正本就欠着十多万的债，还有瘫在床上的老母亲和上小学的女儿，为了看守生存，两东说念主才分居两地打工，“当前家透顶塌了”。
“东说念主家佳偶死亡了，咱们也不好过，只消有能力，咱们细目赔。但当前情况是，两家东说念主齐苦。”货车司机配头示意，她当前物换星移齐在为保障额度外的赔付金额担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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县城“老翁乐”处置之困
“这场合经济不好，‘老翁乐’车就多，天然知说念（他们是）犯罪出发，然则管不了”，代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别称处当事者说念主员示意，“之前（代县）有矿，是以跑大货车的也多”。
公开府上暴露，代县有17.57万常住东说念主口，铁矿行为其因循产业，自2022年一次滑塌事故发生后，无数铁矿停工致顿，当地经济呈现走低趋势。2023年经济数据暴露，忻州GDP增速为全省最低，而代县又是该市经济最低迷的县区。
当地车行所售的“老翁乐”
多名当地住户告诉记者，长久以来，代县交通一直不便捷，旧城区、新城区和各景区、办事单元的距离齐远，“莫得车寸步难行”。
当前，代县尚未通畅公交车。记者查阅代县东说念主民政府县长信箱后发现，自2017年起，就多有市民响应交通未便问题。2018年时，政府回复：“我县城区巨匠交通曾经聘用具有相关禀赋单元出具《代县巨匠交通可行性阐明》，正在修正阶段”。2024年，政府回复变为：“您的来信已收到并反馈给相关部门，感谢您对政府职业的意会和支抓”。
“冬天事故多，天气冷以后，好多东说念主就开起了（老翁乐）”，代县交警大队处当事者说念主员示意。别称无牌无证“老翁乐”司机告诉记者，入秋后，代县天气转冷，参加零下以后，风沙又大，当地有繁华的御寒代步需求。该车主称，相较于动辄上万元的正规车辆，低至千元的“老翁乐”成了第一遴荐，“我这辆车只花了六千多块，这边的车行到处不错买到”。
当地多处可见行驶中的无牌“老翁乐”
被东说念主戏称为“老翁乐”的老年代步车，本体为“微型低速纯电车”。汽车分析师征询员、黄河科技学院客座扶植张翔先容，当前市集上绝大部分“老翁乐”属于违章电动四轮车，未经工信部许可出产，未列入《说念路无邪车辆出产企业及产物公告》，车辆性能不顺应无邪车安全技巧圭臬，“无需驾驶证，不可注册号牌，也不可投车辆保障”。
封面记者致电李信伯购买的凯菲特牌四轮电动车出产商，对方示意企业早已刊出停产。记者查询、视察后发现，相同刊出停产的还有多个“老翁乐”出产企业，但代县多家车行仍能买到曾经停产的二手“老翁乐”，价钱精深在七千元以下。张翔示意，铁心2020年，世界“老翁乐”的保有量仍有1000万台以上，计算“老翁乐”的品牌接近300个，“仍然是退却淡薄、亟待处置的问题对象”。
比年来，“老翁乐”激发的交通事故频发。2018年11月，交通运载部等六部委集合印发《对于加强低速电动车处置的见知》，要求各地政府按照“升级一批、设施一批、淘汰一批”的总体念念路，叫停了低速电动车的相貌投资、企业新建和出产厂房扩建等进程。自2024年1月1日起，北京绝交违章电动三轮、四轮车出发，湖南、安徽、江苏、上海、山西等省份也纷繁出台相关策略，对“老翁乐”出发进行监管和适度。
“自各地绝交违章‘老翁乐’出发后，统共行业处于下滑萎缩情状，跟着步骤收严、新型代步用具出现，违章‘老翁乐’可能会天然退出市集”，张翔称。
明炬讼师事务所讼师、东说念主民法院特邀统一员许涵林分析，从交通法角度看，莫得获得派司的电动四轮车不应在巨匠说念路上驾驶的，但本体司法层面却充满许多问题，“‘老翁乐’的统称其实代表的是某类特定的群体，无牌无照无保障兜底，承担风险的能力有限”。
许涵林讼师还说，在收入较低的地区，普通各人莫得更多可行使收入更换顺应国度圭臬的、更安全的电动车，政府也莫得相应预算来纵情实行电动车编削换代，“有些场合为‘老翁乐’建树了过渡期白丝 捆绑，阐明司法阻力大，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法律问题，而是社会问题、经济问题。”